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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治边之略奏熙宁元年六月1068年6月 北宋 · 孙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二、《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三七、《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六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二九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通市
臣伏见陛下深以戎狄为念,而治边防、储军实,临朝慨然思古之将帅,至亲撰文以祭前朝大将之有功者。
垂老降虏,赐之服章,延见访逮。
以此见陛下之于夷狄,怀不平之愤,而欲上为列圣摅之于无穷也。
臣窃不自料,谨上治边之略,伏惟留神采择。
国家与虏和好,六七十年,虽时有邀求,或小侵嫚,然未尝敢顿隳信誓,深入大扰,边民白首不见兵革。
朝廷虽岁捐金缯,厚礼重币,以结其欢心,然吾之元元得父子相保,以养其家,不至于暴露流离、肝脑涂地者,列圣之赐也。
其贿益厚,其势益骄,其弊终至于用武,何也?
与者倦而其取无厌,约既久则其终必弊,则其至于用武也,岂得已哉!
《老子》曰:「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茍不得已则军储不可以不实,边防不可以不修,将不可以不择,卒不可以不练。
吾之粮械既已备足,戎人守信誓,谨疆埸,则吾固待之如初;
若大有所求,违约妄作,或举重兵以临境上,恃吾有以待之,则以战以守,惟上所令。
臣虽未尝至边州,以臣之所闻见,切恐今日之将卒器械粮廪,未可以与虏角也。
臣闻李牧之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享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委任而责成功。
李牧乃得尽其智能,选车千三百乘,骑万二千匹,百金之士十万,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襜褴,西抑强秦,南支韩、魏。
委任边将,必若之于李牧可也。
太祖皇帝神武圣谟,烛知边事,故关南用李汉超瀛州马仁瑀常山韩令坤易州贺惟忠棣州何继筠延州赵赞庆州姚内斌环州董遵诲原州王彦升灵州冯继业,远者至二十年,近者亦不减十馀岁。
其家留京师者,抚恤之甚厚。
郡中筦搉之利,悉以与之,恣其市易,免所过征税,令募骁勇,以为爪牙。
每来朝,必召对、赐坐、饮食之;
其还也,厚加赐赉。
故边臣皆富于财,得以养士用间,通知蕃人情状。
敌将入寇,我已先知,设伏掩击,多能以寡胜众,以至平蜀、取荆,下岭表,收江南。
二十年间,用兵四方,而不以西北为虑者,诸将守边之力也。
臣以谓才能策略若此十数人者,不乏于世,顾所以委任责成之道何如耳。
诚能讲求择将之方,于诸州要处试而用之。
其才果可任也,则付之一州,以便宜从事
地可垦辟,听招土兵;
卒可选用,听其废置;
财可聚散,听其出入;
间谍往来,听其自便。
率岁来朝,燕见加礼,使君臣之际洞见心腑,则将输其忠,士尽其力。
是被边诸州,皆得李牧以守之也。
如此,则寇之进退,常在中国。
至于无厌之邀求,无故之侵侮,彼将望风而自沮矣,孰敢赴汤蹈火以取糜烂者哉!
夫以衰周之诸侯,唐室之藩镇,皆以一国或数州之地,外抗夷狄,内拒天子。
盖用志不分者,能以小敌大;
委任责成者,能以寡胜众也。
今以天下之大,四海之富,而鳃鳃然尝有夷狄之患,用人不专而间说者众,不假人以权,而朝廷自任责故也。
臣闻治天下者譬之养身,身之血气不可偏有所养,养血以胜气,养气以胜血,皆以致疾而害其身。
文武之为用,亦何以异此。
国家自西师讲和以来,天下以兵为讳,武事之不讲也久矣。
陛下天锡勇智,兼用文武,方将大拯天下之弊,以为宗庙无穷计虑,则夫备边选将之方,特其小小者耳。
伏望陛下日新盛德,听用贤俊,收采众策,以期成功,天下幸甚!
论备边六事庆历二年十月戊辰 北宋 · 贾昌朝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一、《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三八、《皇朝文鉴》卷四五、《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三三、《太平治迹统类》卷八、《九朝编年备要》卷一一、《宋史》卷二八五《贾昌朝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二六、《经济类编》卷七○、《文章辨体汇选》卷一○○、《宋史纪事本末》卷三○
太祖初有天下,鉴唐末五代方镇武臣、土兵牙校之盛,尽收其权,当时以为万世之利。
太宗所命将帅,率多攀附旧臣亲姻贵胄,赏重于罚,威不逮恩,而犹仗神灵,禀成算,出师禦寇,所向有功。
自此以来,兵不复振。
近岁恩倖子弟,饰厨传,沽名誉,不由勋效,坐取武爵者多矣。
其志不过利转迁之速,俸赐之厚尔,禦侮平患,何望于兹?
然乘边鄙无事,尚得以自容。
昨西羌之叛,骤择将领,鸠集士众,士不素练,固难指踪,将未得人,岂免屡易?
以屡易之将驭不练之士,故战必致败。
此削方镇兵权过甚之弊也。
且亲旧、恩倖已任军职者,便当为将,兵谋战法素不知晓,一旦付千万士卒之命,使庸人致之死地,此用亲旧、恩倖之弊也。
臣谓守方镇者无数更易,管军刺史以上官秩,宜审其所授,以待有功。
杨崇勋、李昭亮辈恩倖之人,尚在边任,宜速别选人代之。
此臣所陈救弊之端也。
方今边备之尤切者凡六事:其一曰驭将帅
古帝王以恩威驭将帅于内,将帅以赏罚驭士卒于外,故军政行而战功集。
乾德中,诏王全斌等伐蜀。
是冬大雪太祖皇帝著煖帽,被貂裘,御讲武殿毡幄,顾左右曰:「今日此中寒不能御,况伐蜀将士乎」?
却脱所服裘帽,遣中使驰骑往赐全斌,此御以恩也。
曹彬、李汉琼、田钦祚等讨江南,召立于前,汉琼等立于后,授匣剑曰:「副将而下,不用命者,得以专戮之」。
汉琼等股栗而退,此驭以威也。
今命将帅,必先疑贰,非近倖不信,非姻旧不委。
锡与金帛巨万而心无感悦者,以例所当得也。
盖向来锡与,一皆用例。
如举兵之际,须特出非常,然后可以动其心也。
又陜西四路,自部署而下,钤辖都监巡检之属,军政必相参,谋之未成,事已先漏,彼可则我否,上行则下戾。
虽有主将,不专号令,故动则必败也。
请自今命将,去疑贰,推恩意,舍其小节,责以大效,爵赏威刑,皆得便宜从事
偏裨而下,有不听令者,以军法论。
至于筦榷赋税,府库之物,皆得而用之。
太祖监方镇过盛,虽朘削武臣之权,然边将一时赏罚及用财集事,则皆听其自专,有功则必赏,有败则必诛,此所谓驭将之道也。
其二曰复土兵。
河北河东强壮、陜西弓箭手之属,盖土兵遗制也。
且戎居苦寒沙碛之地,恶衣菲食,好驰善射
自古御寇,非此不可。
河北乡兵,其废已久,陜西土兵,屡为贼破,其存者十无二三。
臣以谓河北、河东强壮,除已诏近臣详定法制外,每因阅习,则视其人武力兵技之优劣,又择其家丁夫之壮者以代老弱,每乡为军。
其才能绝类者,籍记其名姓而递补之。
陜西蕃落弓箭手,贪召募钱物,利月入粮俸,多就黥刺,混为营兵。
今宜优复田畴,安其庐舍,使力耕死战,世为边用,则可以减屯戍而省供馈,为不易之利。
内地州县,增置弓手,亦当约如乡军之法而阅试之。
其三曰训营卒。
太祖朝,下令诸军食无肉,衣无帛,营舍之门有鬻酒肴者则逐去之,士卒服缯䌽者则笞责之。
异时披甲铠、冒风霜,攻苦服劳,无不一以当百。
今营卒骄惰,临敌无勇,此殆所资用之过也。
旧例三年转员,谓之落权正授者,虽未能易此制,即不须一例使为部署、钤辖,且于其间择实有材勇可任将者授之。
又今之兵器多诡状,造之不精,且不适用,虚费民力。
宜按八阵之法,依五兵之用,以时教习
使启殿有次序、左右有形势,前却相附,上下相援,令之曰:「失一队长,则斩一队」。
何患众不为用乎?
其四曰制外域。
今远蕃荡然与中国通,北方诸国则臣契丹,其西诸国则臣元昊,而西、北合从,以掎角中国之势。
就使西戎来服,不免与之重贿,是朝廷岁遗二敌,不可胜计。
古之备边,西则金城、上郡,北则云中、雁门
今自沧之秦,绵亘数千里,非有山海峻深之阻,独恃州县镇戍耳。
凡岁所供赡,又不下数千万。
以天下岁入之数,才可取足,而一谷不熟,则或至狼狈也。
契丹近岁兼用燕人,治国建官,一同中夏
昊贼据河南列郡,而行赏罚,善于用人,此中国之患也。
宜度西戎诸国如沙州、唂厮啰、明珠、灭藏之族,近北如黑水女真、高丽、新罗等处,皆旧通中国,今为二敌隔绝,可募人往使,诱之来朝。
如此,则二敌必憾于诸国矣。
敌憾则为备,备则势分,此中国之利也。
其五曰绥蕃部。
且属户者,边陲之屏翰也。
如延有金明,府有丰州,皆戎人内附之地。
朝廷恩威不立,抚驭乖方,比为强敌胁从,而塞上诸州,藐焉孤垒,蕃部既坏,土兵亦衰,恐未有破敌之期。
请令陜西诸路缘边知州军皆带安抚蕃部之名,多设方略,务在招集,财赋法令,得以自专,择其族盛而有劳者以为酋帅,如河东折氏比,庶可为吾藩篱之固矣。
其六曰明探候。
古者守封疆,出师旅,居则有行人觇国,战则有前茅虑无,其审谨若此。
太祖李汉超镇关南,马仁瑀瀛州韩令坤常山贺惟忠易州何继筠棣州郭进西山,武守琪戍晋阳李谦溥隰州李继筠昭义赵赞延州姚内斌庆州董遵诲环州王彦升原州冯继业灵武,筦榷之利,悉输军中,仍听贸易,而免其征税,召募勇士以为牙爪。
故边臣富于财,得以养死力为间谍,外蕃情状,无不预知者。
二十年间,无西北之忧,善用将帅,精于觇候之所致也。
今西鄙刺事者,所遗不过数千钱,但略涉境上,盗听传言,塞命而已,故敌情贼状与夫山川、道路险易之利势,绝而莫通。
夫蹈不测之戎,入万死之地,觇伺微密,探索机会,非有重赂厚赏,孰肯自效乎?
愿鉴艺祖将帅之制,边城财用一切委之,专使养勇士为爪牙,而临战自卫,无杀将之辱;
募死力为觇候,而坐知敌来,免陷兵之耻也。
进唐服带故事隆兴元年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九八
唐上元元年八月二十一日敕:文武官三品以上服紫,金玉带十三銙;
四品服深绯,金带十銙;
六品服深绿,七品服浅绿,并银带九銙;
八品服绿,九品深青,并鍮石带八銙;
庶人服黄,铜铁带六銙。
景云二年太和六年并同,开元二年三品以上带饰以玉,四品以上带饰以金,五品以上带饰以银,与上元元年小异。
臣谨按,周世宗嗣位,命卫士习射苑中。
马仁瑀善射,弯弓二百斤,弓力最劲,所发多中,独赐锦袍银带。
开宝二年太祖皇帝亲征太原李汉超为北面行营都监,其子守恩从父在军中。
契丹遣兵援河东,众至定州西嘉山,将入土门
守恩牙兵数千与战,败之,斩首三千级。
汉超见行在,赐戎服金带。
夫六品、七品带饰以银,唐制也,马仁瑀奚为得之?
以其善射也。
四品、五品带饰以金,亦唐制也,李守恩奚为而得之?
以其善战也。
且一带何足道哉,而古之有天下者必区区谨守其制,不轻以与人者,得不以砺世磨钝之具有在此耶?
夫惟善射者乃得之,不善射者不得焉,则人莫不劝而进乎射矣;
善战者乃得之,不善战者不得焉,则人莫不劝而勇于战矣。
假如善射者得之,不善射者亦得焉,则人莫不解体而怠于射矣,曰:「侥倖者可以得之,吾何以射为哉」!
善战者得之,不善战者亦得焉,则人莫不解体而贱于战矣,曰:「侥倖者可得之,吾何以战为哉」!
欲求砺世磨钝之术,尽于此而已矣。
今也与之甚轻,得之甚易。
与之也轻,则夫人与之而人不以上之赐为重;
得之也易,则夫人而得之而人不以受上之赐为贵。
如此则砺世磨钝之具,遂为虚文,人主之大柄废矣。
臣愿陛下爱惜名器,必若世宗,非善射者不与焉;
必法太祖,非善战者不与焉。
则人知贵上之赐,得者以为,而不得者有所劝矣。
若果行是道,臣见南山不足纪陛下之盛德矣,磨崖之石不足颂陛下之伟绩矣。
陛下其无以为狂而幸听之。
御试策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一、《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五
问:盖闻治道本天,天道本民,故视听从违,不急于算数占候,而惟民是察,持以至诚,无远弗届,古先哲王罔不由斯道也。
承宗社稷之托于俶扰阽危之候,怀父母兄弟之忧于携贰单微之时,念必抚民以格天,庶或悔过以靖乱。
踰年于兹,寝兴在是。
故府库单匮,军费倍滋,而赋歛加薄;
外患未弭,寇盗尚多,而追胥有程。
择守令以厚牧养,责按廉以戢贪暴。
命令为民而下者十常六七,凡曰聚所欲、去所恶者,朕未有闻而不恤,恤而不行也。
然而迎亲之使接武在道,而敌情未孚;
保国之谋刻意在兵,而军势未张。
躬纯俭以敦本,而骄奢之习未悛;
扩大公以示训,而私枉之俗尚胜。
刑赏不足以振偷惰之气,播告不足以革狂悖之心。
田亩未安,旱蝗害岁。
岂朕不德,无以动天,抑政令失宜,而民以为病乎?
何精诚之弗效,而祸乱之难戡也?
伊欲复亲族,奠疆埸,清寇攘,善风俗,使百姓安业而亹亹迓衡,何修而可以臻此?
子大夫涉艰险以副详延,诚亦勤矣,其必有至言欲为朕陈者,其悉言之无隐。
若乃矜空文而无补于实,咎既往而无益于今者,非朕之所欲闻也,其以朕所未闻而切于时者言之,朕将亲览焉。
臣对:臣闻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天。
汤武听于民,其兴也勃焉;
桀纣听于天,其亡也忽焉。
桀纣之未亡也,谓己有天命,曰:「我生不有命在天」!
彼以天命为真可恃,偃然自谓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及其亡也,诸侯归商者三千,资以胜夏,则成汤以兴;
诸侯归周者八百,资以胜商,则武王以兴。
夫汤武听于民而反以兴,非民兴之也,修人事以应天,是以兴;
桀纣听于天而反以亡,非天亡之也,恃天命而虐于人,是以亡。
兴亡之端,厥监在民而不在天,甚易晓也。
而中材庸主,每每反之,此忠臣义士之所以深悲,天下之所以乱亡相寻,而世主不悟也。
陛下起干戈锋镝之间,适丁天下倥偬不暇给之秋,外乱内讧,佥人柄朝,边方有风尘之虞,中原有新羁之马,赤子入无知之俗,民愁盗起,祸稔萧墙,王室摇摇然几如一发引千钧。
当此之时,可谓乱甚矣!
臣愚谓陛下宜焦心尝胆,听于民之时也。
而陛下策臣等数十条,大概质之于天。
首曰:「盖闻治道本天,天道本民」。
又曰:「岂朕不德,无以动天」?
又曰:「何精诚之弗效,祸乱之难戡也」?
似皆听于天者,此臣等所深疑,而愿为陛下直言无讳也。
伏读圣策曰:「盖闻治道本天,天道本民,故视听从违,不急于算数占候,而惟民是察,持以至诚,靡远弗届,古先哲王罔不由是道也」。
臣有以见陛下听于天而不听于民之弊也。
臣谨按《春秋》祸变之由与祖宗已然之故事,为陛下陈之。
为《春秋》之说者,曰:「正次王,王次春,王者上承天之所为,而下以正其所为」。
此汉儒傅会之论,臣谓不然。
臣闻圣人作《春秋》,尊一王之法,为万代训,未尝有明言天者,盖谓天道难测,若深言之,则遂以为茫昧莫究而忽于天;
若浅言之,则天下后世遂溺于阴阳灾异而蔽于天。
圣人推变于天常,与人事杂而书之,至其变见祸败,或应于数十年之后,甚则或不旋踵而应。
国家将有失道之败,天必先出灾异以谴告之;
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
尚不改悔,覆败乃至。
苟无其事,变不虚生。
若痛自惕惧,侧身修行,则祸灾灭塞,可转为福。
此《春秋》之大凡也,以此知天心之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
自非大无道之世,天尽欲扶持而安全之,此古先哲王所以持以至诚而不急于算数占候,诚知夫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
我国家自江南平定,太祖感宇县分割,生民受弊,恻然涕下,思有以布声教而抚养之,是时识者知天命固已牢不可解矣。
且如择一法官,细事也,而太祖王济,则曰:「无或有冤滥以致天灾」。
任一宪台,细事也,而真宗选诸道提点刑狱,则曰:「一夫受冤,即有沴灾」。
夫一夫受冤,宜未害也,而祖宗惕然动念,惧致天罚,则民之不可忽,而造物之不可欺也明矣。
陛下龙飞之初,传檄四走,天下莫不翕然响应。
臣愚虽不识天理。
以人事卜之,知天意固已有在。
比来圣虑渐弛,浸不克终,国势委靡而不振,生民愁苦而无聊,天意向背,殆有不测,可胜寒心!
臣愿陛下持以至诚,以《春秋》为戒而谨持之,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无以草茅之言而罢之,则天下幸甚。
圣策曰:「朕承祖宗社稷之托于俶扰阽危之候,怀父母兄弟之忧于携贰单微之时,念必抚民以格天,庶或悔过以靖乱,踰年于兹,寝兴在是」。
兹又陛下听于天而不听于民之弊也。
呜呼,陛下兴言及此,亦知有宗庙社稷之托乎?
亦知有父母兄弟之忧乎?
知有宗庙社稷之托,所与任其托者为谁?
知有父母兄弟之忧,所与分其忧者为谁?
任其托、分其忧一非其人,则天下之大势无复救矣。
臣闻天下大器得之甚难,败之甚易,莫不由夫祖宗辛苦艰难以成立之,莫不由夫子孙顽率奢傲以覆坠之。
成立于百年而覆坠于一日,遂使祖宗艰难之业并与祖宗社稷一旦丘墟。
是以圣人作《春秋》,于乱君亡国痛以王法绳之。
谨按昭二十二年书「王室乱,刘子、单子以王猛居于皇」。
是时新有景王之难,王猛以幼冲而大位,刘、单以庸材而相幼君,社稷危如赘疣,则王室安得不乱?
夫王室天下根本,根本一乱而播迁于皇,则俶扰阽危亦甚矣。
卒之天王蒙尘,避子朝之难,终昭公之世,仅复成周,至黄池之会,天下奔溃。
而圣人独反覆书之,重社稷也。
陛下以单微幼冲之资,独戡多难,则危如王猛
左右大臣,以险佞而佐大计,则庸如刘、单。
臣恐王室之乱,又甚于子朝之难矣,安知江都之幸,不变为狄泉之胁迫乎!
是陛下承宗社稷之托于俶扰阽危之候,而未知荆卿、何罗窃发于肘腋之间。
愿陛下思太祖得天下之难而早图之,监《春秋》王室之祸而慎守之,毋谓怀父母兄弟之忧于携贰单微之时而遂解体也。
谨按襄二十八年书曰「公如楚」,二十九年书曰「公在楚」,又曰「公至自楚」。
原鲁公如晋、如齐、如京师,皆未尝书「在」,独于楚书「在」,何也?
曰:楚虎狼之国也,襄公如楚既非常,而踰年不反,祸且不测,书曰「在楚」者,盖臣子痛君父之失所在也。
以今两宫有沙漠之狩,孰与如楚之危哉!
且襄二十八年如楚,至二十九年而归,《春秋》深危之,况两宫暴露于穹庐,三年于此矣,则陛下怀父母兄弟之忧,臣愚不知何以处之?
为陛下计者,独不念「在楚」之事乎?
臣愿慎择贤佐,惟断惟果,侧身忧灾如宣王,厉精综核如孝宣,锄去乱略如光武,刚明果断如宪宗,复雠雪耻如勾践
以《春秋》为戒而谨持之,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毋以草茅之言而罢之,则天下幸甚。
陛下首策以此,中则曰:「府库单匮,军费倍滋,而赋歛加薄;
外患未弭,盗寇尚多,而追胥有程。
择守令以厚牧养,责按廉以戢贪暴。
命令为民而下者十常六七,凡曰聚所欲、去所恶者,朕未有闻而不恤,恤而不行也」。
此又陛下听于天而不听于民之弊也。
臣闻治天下者正如疗疾,方天下之既受病也,府库单匮,军费倍滋,则病在血脉矣;
外患未弭,盗寇尚多,则病在肠胃矣,客邪干正矣。
择守令以厚牧养,犹导之以汤液醪醴而助真气也;
责按廉以戢贪暴,犹投之以砭剂而攻强阳也。
如使人血脉受病,肠胃又受病,而导之以汤液醪醴者,或失节焉,则疾日甚。
疾既甚而投之以砭剂者,又非良药,祗速其死耳。
医国者亦然,故方天下受病之际,府库竭矣,军费滋矣,外患炽矣,寇盗多矣,乃牧之以不贤之守令,扰之以不才之按廉,是犹疾已深而投之冶葛,岂不殆哉?
臣请历言其弊。
臣闻府库单匮,军费倍滋者,以兵冗而坐食也,以师老而费财也,以生寡而食众也,三者今之最大弊也。
自古兵无事则不可使聚,聚则不可使无事而食,其势然也。
昔汉之兵制,有践更之卒而无营田之卒,京师亦不过南北期门、羽林之兵而止。
至于边境有事,诸侯有变,皆以虎符调发郡县之兵,事已辄罢。
是以其兵虽不知农而天下不困,兵甲未尝聚也。
唐置十六卫,无事则力耕而聚,非但自赡,且以广官储,是以其兵虽聚于京师,而天下亦不困者,未尝无事而食也。
我朝沿近代养兵之法,一兵给与衣粮,岁约五六十缗。
太祖周代之兵,中外止有二万而已。
至乾德间,中外止十万兵耳。
太宗尽有天下,添兵至多,亦止三十馀万。
真宗当全盛之时,乃始五十馀万。
当时军数非多,尚虑耗蠹调度,命汰疲冗。
周莹不奉减兵之诏则怒而罢之,向敏中奏军额渐多,则反覆诘难之,诚知夫兵无事则不可使聚,聚则不可使无事而食。
臣故曰:兵冗而坐食,今之最大弊也。
按兵法,兴师十万,日费千金。
以日计之,费已如此,况今旷日弥年,兵连不解。
百人仰给县官则挟千夫之名,大概虽数百为辈,要归则无异于数十万之兵,而坐食连年,无毫发功,则农夫之力,安得不困?
馈饷之卒,安得不疲?
谨按庄公八年春,师次于郎;
,师及齐师围郕;
,师还。
《春秋》书用兵,未有历三时而后反者,独于此书、书夏、书,恶庄公无故劳师,兴围郕之役,卒之郕降于齐,而鲁师无功,至秋乃还。
故书曰「师还」者,恶其已无功,秋始班师,暴露滞留之甚也。
是后二十八年,有告籴之举,其祸正基于围郕之役。
以今征役之久,动至累年,较之《春秋》三时而返者,不已大甚乎?
则库藏竭而军费滋,自不足怪。
臣故曰师老而费财者,今之最大弊也。
兵冗而坐食,师老而费财,加以生寡食众,入少用多,陛下虽赋歛加薄,而州县之征科实烦。
何则?
用度既匮,则其势不得不取于民矣。
臣前所谓追胥有程而外患未弭,盗贼尚多者,其弊在朝廷多过,生灵多怨。
使朝廷无过、生灵无怨,则外患寇盗亦何名而动哉?
盖自古奸雄如陈涉、吴广之起于秦,赤眉、黄巾之起于汉,苏峻之乱晋,安史之乱唐,本皆巨盗凶渠伺朝廷之过,执以为乱,幸生灵之怨,倡而称义,遂至迭起州县,劫令杀守,相挺为乱。
今明盛之朝,岂有大过?
窃闻长老之谈,或谓戚近挠权,奸臣盗柄,刑赏不必行,小人不尽除,纪纲不甚振,此岂过之渐耶?
何则?
自古乱天下国家多自戚近挠权,如汉之诸吕、窦、霍,唐之诸武、韦、张,窃弄朝柄,一败赤族,国家几破。
今乃有肺腑领枢柄,戚属将卫兵,汉南北军之祸,其监不远,倘不少戢,是增朝廷之过,而起奸雄之胆。
大乱之后,岂宜复然?
赵王伦、石勒之徒,心窥人主,口责宰相,实奸雄伺过而后动。
不幸因之以饿饥,加之以灾荒,生民愁苦无聊,则奸人乘隙奋飞,血流千里,此外患所以未弭,寇盗所以尚多。
是虽追胥有程,何以救其乱?
谨按昭十一年,「楚子虔诱蔡侯般,杀之于申」。
蔡般弑逆之贼,王诛之所必加,《春秋》反恶楚灵,何也?
曰:讨蔡般可矣,诱而讨之,此匹夫之贱行,《春秋》所甚恶也。
前日下诏书,招纳叛亡,许以不死,此辈皆投戈请命,谓陛下示以大信也。
然而阳示以信,阴加以刑,是诱讨也。
陛下为人父母,奈何以天子诏书为诱人之饵?
臣恐大信一失,则后来以招降为悔。
自今上下猜忌如寇雠,聚处得间,则更相鱼肉,惟先发者为雄耳,何怪乎寇盗之未弥也!
臣前所谓择守令以厚牧养,而守令多不贤者,朝廷轻守令也;
责按廉以戢贪暴,而按廉多不才者,朝廷轻按廉也。
守令一不贤,则郡县受祸;
按廉一不才,则守令敢于为奸。
故责守令在择按廉,此祖宗之成法也。
太祖太宗注意守令尤切,太宗尝亲选诸州长吏,又亲书其历,戒曰:「公务刑政,惠爱临民,奉法除奸,方可书为劳绩」。
因顾钱若水曰:「朕暑中书此,宁不劳乎?
盖为任官择人以安百姓耳」。
呜呼,太宗不惮盛暑而亲札赐行,今守令则未尝有召对者;
太宗躬自选择而延见便殿,今乃有付吏部而注拟者。
是朝廷轻守令也。
朝廷轻守令,则守令轻郡县;
郡县之职一轻,则牧养之方尽废。
使要近州县或非其人,复畏朝廷耳目之近,尚惮不敢逞;
若远方细民,即使盗蹠为之守,梼杌饕餮为之令,斯民虽千百为群,号呼聚骂,朝廷不知,其为害岂不大哉?
臣闻太祖钱文敏泸州,戒之曰:「比闻郭思齐掊歛不法,恃其遐远,谓朝廷不知耳,至则为朕鞫之」。
泸州京师四千馀里,而郭思齐不法,太祖已尽知之。
今州县稍远者,其守令过失朝廷乃不闻,则远如泸州者陛下必不能知矣,彼何惮而不为盗耶?
然则所赖以纠察其弊者,尚有按廉耳,如使按廉又非其人,则其祸可胜言哉?
臣闻太宗以按廉之职,出为朝廷耳目,或由圣选,或由举充,选之既艰,则任之亦重。
凡宽一按廉,是坏一路之事;
一路不治,是使数百万军民受殃。
太宗即位,励精求治,诏转运使考核职任之废举,又遣使廉察官吏之污洁。
刘文质察举部内官吏,则有迁移之宠;
王德裔部内不治,则有黜削之罚。
赏罚如此其严,则按廉振威,按廉振威则守令振职。
厥今守令不职,是按廉未得人也。
往者遣使抚谕诸道,天下想望风采,以为行被大惠,卒之厨传骚然,公行贿赂,甚者责子女于郡县,辇家属以偕行。
虽官以抚谕为名,而民有供输之苦,守令之外,复增一蠹。
夫远方细民,不幸遭不贤守宰,终岁抱冤,引领輶轩之出,以雪其愤。
而按廉又不才,是使终身怀冤而莫之控诉也,则民安得不多怨而易动?
此奸雄所以窃发也。
谨按《春秋》闵元年「齐仲孙来」,圣人嘉而字之,重其将命从宜,以安邻国之难。
方闵之初,叔牙、庆父媒孽鲁祸,闵公始立,国人危如赘疣,齐人可折箠取之。
当是时,鲁之轻重在齐,仲孙乃能说其君使宁鲁难,卒之闵不失国,而鲁人以安,湫之力也。
《经》书仲孙之来,喜其一出而民安鲁存也。
以今两河淮甸兵革之馀,岂不甚于鲁国之难,而按廉之出,未闻如仲孙以务宁鲁难为意者,以《春秋》之法责之,则罪人矣。
臣故曰:守令不职,是按廉未得人也。
夫以守令既不职,而按廉又失职如此,则陛下命令为民而下,虽十常六七,而壅遏诏书者十常八九矣。
是陛下有恤民之诏,无及民之惠;
州县知有守牧之令,不闻有天子之诏。
三数年来,边防用兵,凡百科歛,不以四方有无物之处,但严令督之。
海州军例科鎗干,居山州县例买鹅翎。
有司既不辨有无,州县或罕能条奏,官取一物,民费数倍。
且如前日劝诱一事,监司责办于郡,郡责办于县,县移文于乡。
假军期急速为名,迫若星火,一有不至,则械系苦掠。
人皆畏死,其敢有辞?
是名为劝诱,而实暴歛之。
监司郡守但务上供以悦朝廷,则忽而不知省;
宰相大臣但务足用以悦陛下,则知而不敢言。
上下相蒙,民穷无诉,是陛下恤民之诏虽多于孝文,而天下乾耗乃甚于孝武
伤和召怨,咎将安归?
臣闻咸平中议改元,赦书颇多蠲免,或谓三司以惠泽太广为言,真宗责曰:「非理害民之事,朝廷所不可行,若赦令既行,必使良人受赐矣」。
时方午,雷震,帝恻然曰:「岂赦令少及民之惠,上天以雷惊朕耶」!
呜呼,祖宗以赦令未遍,惧速天罚,则陛下命令多壅,实悖天心,其害殆不为细。
愿陛下以《春秋》为戒而谨持之,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毋以草茅之言而罢之,则天下幸甚。
陛下中策臣以此。
又念「迎亲之使接武在道,而敌情未孚;
保国之谋刻意在兵,而军势未张。
俭以敦本,而骄侈之习未悛;
扩大公以示训,而私枉之俗尚
刑赏不足以振偷惰之气,播告不足以革狂悖之心。
田亩未安,旱蝗害岁。
岂朕不德,无以动天,抑政令失宜,而民以为病乎?
何精诚之弗效,而祸乱之难戡也」?
此又见陛下听于天而不听于民之弊也。
臣谓陛下躬俭而骄奢弗悛者,是陛下未必俭也;
廓大公而私枉尚者,是大公未必能扩也。
赏罚不足以振偷惰,是大柄下移也;
播告不足以革狂悖,是危乱之兆也。
田亩未安而旱蝗害岁,则生民失业而怨沴并作也。
若乃遣迎亲之使而敌情未孚,则臣窃有说焉。
臣闻庆历中契丹聚兵境上,遣其使萧英、刘六符来聘。
是时使来非时,而兵既压境,中外忿怨。
仁宗皇帝宰相择所以报聘者,得左正言富弼,片言折六符之谋,卒挫虏主。
自景德以来,北方无事,八十馀年于此矣,岂惟弼之力哉!
于时宰相晏殊参政范仲淹枢密杜衍、韩琦,谏官余靖、欧阳修,皆天下之所仰望,而北虏之所畏惮者。
彼知朝廷有人,故弼之计得行,而虏计不得逞。
以今庙堂之上,宰相有如晏殊者乎?
参政有如范仲淹者乎?
枢密有如杜衍、韩琦者乎?
谏臣有如余靖、欧阳修者乎?
臣知陛下必无此等人物矣,而欲求敌情之孚,此臣所大惑也。
臣闻猛虎所以百兽畏者,为爪牙也,使弃爪牙,则孤豚特犊皆得搏噬之。
譬之国无劲兵,则蕞尔丑虏,皆为劲敌。
故《春秋》虽恶穷兵之祸,至于兵不素养而取具临时者,必深罪之。
谨按僖二十六年:「齐人伐我北鄙,公子遂如楚乞师。
公以楚师伐齐,取谷」。
说者曰:「乞,重辞也,重师也」。
臣谓圣人非惟意在于重师,盖甚恶鲁之无备也。
夫齐为鲁难久矣,自甗之役,齐败于宋而鲁不救,是时孝公有切骨之恨;
至二十六年春侵我西鄙,怨已结矣。
为鲁计者,正宜早夜预防,常若寇至,乃恬然熟卧,养成腹胁之疽,报不旋踵而齐人伐我北鄙矣,乃至乞师于楚以取谷焉。
假夷狄而伐中国,不可之最大者也。
以今丑虏大张,害甚于齐,而兵不素养,乃甚于鲁,议者乃欲借助兵于高丽,何异乞师于楚以伐谷者哉?
是陛下徒知军势之未张,而不知军将之未练,可为陛下痛哭流涕者此也。
国初剑南、交广各僭大号,荆南、江表止通贡奉,西戎、北狄未尽宾服,太祖垂意将帅,命李汉超等守关南,命郭进禦并寇,命姚守斌守庆州
以为既得名将,非厚通其意,无以得其死力,故许收逐郡关征酒榷之利,不惟养犒士卒,兼使丰富其家。
又虑所费不足,仍许图回,其家属在京师者并厚抚之,则将帅之心,更无私虑,但专力于边事而已。
又虑奏陈之事未尽机要,时许入朝自陈,至升殿赐坐,又复厚赐遣之。
以故边臣多富于财,得以养募死力,使为间谍,尽知番夷情状,多致克捷。
二十年间,无西北之忧,平西蜀,复湖湘,下岭表,克江南,尽得东南之地,虽诸将之功,实太祖驭将之力也。
以今将佐偏裨,其雄挺孰与李汉超
其才略孰与姚守斌?
其镇重孰与马仁瑀
其运筹决敌孰与韩令坤
以陛下驾驭诸将,孰与太祖
然而借之重权,禄之显秩,赐之重赏,其恩礼已越先朝数等矣。
是陛下择将不如太祖,而恩礼则过之,适足以启诸将之骄心,而长奸臣之觖望。
假令收复两河,迎还二圣,陛下何以加之?
夫战胜之兵勇智百倍,败亡之卒没世不复,盖所以战胜者气也。
今之士不战而气已索,此天下之大忧也。
昔者六国之际,秦人出兵于山东,开关延敌,六国之师皆逡巡不敢进。
然长平之败,廉颇犹能收拾馀烬,北摧栗腹,西抗强秦,振刷磨淬,不自屈服。
是时秦人围邯郸,梁王使新将军如赵,欲遂帝秦,而鲁仲连慷慨流涕,深以为不可。
非徒惜秦之虚名,惜天下之大势有所不可也。
而议者乃谓宜尊奉夷虏,不可一触其意,陛下何不以鲁仲连抗秦之事谕之?
然则何怪乎军势之未张也!
夫《春秋》何为而作也?
为天下无王而作也。
周衰,天下不知有王,陪臣窃国命,家臣僭大夫,圣人有忧之,作《春秋》以代王之赏罚。
书天子、书王、书天王者,诛赏之大柄也。
书天子、书王,皆其常称也;
其曰天王,则至大之称。
天王与《周官·司服》所称天王,皆以嗣君之初,君道未著,人心未宁,正危疑之机,大奸之所伺,非常之时,故大威武以防之。
称天王者,大威武以防天下之时,故曰非常也。
然则又书天子、书王,何也?
曰:《春秋》作,王者威权丧矣,大政大法,诸侯擅而行之,怙强恃众,迭相吞据,是本弱末大之势,名分大乱之日,非刚健大过之才若九五焉,不足以振其弱,非毒众穷讨之役若唐太宗焉,不足以戡其乱。
仲尼于《春秋》凡有出于王之为者,皆书天王,言于斯时王之所为,当大诛赏,不可循常,冀后世兴王之知变也。
是时吴、楚之君皆鸱视虎踞,僭号称王,诸蛮群酋荐据中土,如此则文辞之告,犹可治之也与?
霸侯暴国,迭相倾噬,伯子之存,不能十数,如此则诛赏之令犹可治之也与?
故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东周仅存礼文而已,非拨乱反正之道也。
故《春秋》必书天王者,正赏罚于大乱之时也。
若事非王为,但从诸侯之称,只书王者,礼之常也。
其曰天子者,所谓至贵以亲诸侯也。
庄王不称天王,以其宠贼逆之人,不足以当至大之称,故去「天」字以重其讥。
庄王之讥,则鲁桓之罪彰矣。
《春秋》大逆,外始于州吁,内始于鲁桓,圣人著其恶如此。
若曰世乱则从恶者众,趋善者鲜,善若不予,则是赏不足以有劝;
大奸大恶不加诛,则是罚不足以有惩。
赏罚不行,而能兴衰拨乱者无有矣。
陛下临御之初,正《春秋》危疑之机,称天王以临下之时,大柄大权乃悉窃弄于权臣之手,太阿倒持,收之良难,是陛下有春秋之乱,而无《春秋》之赏罚,则何以驾驭群雄而平大乱也?
窃观太祖太宗所以取天下,其大要在赏罚二事而已。
当时赏则常薄,罚则常严。
澶渊之役,李继隆有疾战破虏之功,但加开府阶耳。
臣尝怪真宗何赏如是之薄也,其深意以谓既杀虏将而不能破其众,此将之可责也。
将帅之寄而独赏内臣,不可以为后世法,此所以薄其赏也一也。
又以自古宦者领兵,未尝不为乱,如太宗内侍王继恩出平内乱有大功,止受宣政使耳。
谨守先帝之法而不敢违,此所以薄其赏也二也。
至驭之以刑,则未尝不严。
且如主将战没则降斥别将王继勋者,诛戮亲兵如荆罕儒者,威令如此严,则人皆死力求赏。
太祖兵法罪不在赦,而《春秋》兵法尤严于驭军。
城濮之役,楚师败绩,则得臣死之,书曰「杀其大夫得臣」,罪在得臣也。
鄢陵之役,楚文败绩,则子反死之,书曰「杀其大夫公子侧」,罪在子反也。
二子皆以失律丧师不逃重戮,则见夷狄用兵,其刑赏常严,而中国常宽,此夷狄所以常得志
成、襄之后,中国累累受制于吴、楚者,抑有由矣。
厥今军势未张而动见败衄,是有春秋之乱,而无《春秋》之赏罚。
臣故曰:赏罚不足以振偷惰,则是大柄下移也。
如使大柄一移,则陛下徒拥虚器而已,何怪乎播告不足以革狂悖也!
然臣愚不识狂悖者为谁,谓前日诋忤权臣者为狂悖乎?
谓左右便嬖为狂悖乎?
谓前日诋忤者为狂悖,则臣不敢奉诏;
如谓左右便嬖为狂悖,则陛下岂不能断然而去哉?
窃料陛下所不能去之者,则是推诿权臣之弊也。
自古以推诿臣下为盛美,然亦或以治,或以乱。
汉高祖推诿群杰则治,至其后推诿王凤、王音至于王莽,则乱。
光武推委二十八将而取天下则治,至其后推委后族至于董、吕、二袁,则乱。
魏委荀彧则治,至委司马则乱。
唐文皇驾驭英豪而取天下则治,至明皇推委李林甫、杨国忠则乱。
初以推委而天下治,终以推委而天下乱,何弊之然哉?
当推委之际,超擢十人,上从其九,是九人之恩出于下矣。
如此则数年之间,左右前后皆权臣之党也。
若斥削十人,上从其九,是九人之威出于下矣,如此则数年之间,中外远近无敢忤权臣者。
以故忠义解体而君上之势孤也。
前日将相大臣恣意诛戮,冤及无辜,陛下不得一举手,此岂非推委之弊耶?
明皇天宝之祸未大远也,此可不为寒心哉!
厥今天下大体皆坏,独祖宗德泽未泯,人心未厌,譬尪病之人,奄奄待尽,独气血仅存耳。
如使人心一离,则是气血又将绝,天下无复可言者矣。
而陛下以田亩未安、旱蝗害岁为患,则是生民失职,人心将离,气血将绝之时也。
谨按《春秋》,灾异变见常与人事相符。
灾异见于上,则祸败应于下,犹铁炭之低昂,其效可信者也。
凡《春秋》书螽者,旱蝗之害岁也。
然书螽凡九,而哀公十数月之间凡三书之,甚之也。
甚之者,疾其害民之甚也。
按是时十三年之间,而帅师伐某、侵某、取某、战于某,比他公为特甚,干戈至此而糜烂其民矣,生灵至此而为血肉矣。
黄池之会,夷狄主盟中夏,天下日趋于亡矣,乃复暴兴田赋,民怨祸稔,岁大旱蝗,人有艰食之苦,圣人于此不一年而三书螽,伤之也。
是知旱蝗之患,实兵戈怨毒之馀所由作也。
比年以来,丑虏横行,干戈烂熳而不息,未尝一年间不战,生民日委顿,四夷日恣肆,天下不知有生之乐,几年于兹矣。
创痍之民,肝脑涂地,丘陇发掘,暴露枯骨,胔腐血流者,不知几亿万生灵之命,陛下不得而见也。
士卒死边野之外,妇哭其夫,母哭其子,寡妇弱子抱负轊车,望冤吊哀于千里之外,涂悲巷哭,怨痛彻天,陛下不得而闻也。
陛下不见其所见,不闻其所闻,驱民万死之地而卒无一毫之利,积毁销骨,积怨伤和,阴沴作而灾疫兴,何怪乎田亩未安、螽蝗之害岁也!
今者两河淮甸,赤地千里,飞蝗蔽天,公卿大臣熟视无计,而请为遣蝗之举。
呜呼,即使蝗而可遣,是移心腹之疾而置之股肱,不知他境之民何苦而加之哉!
臣闻天禧中真宗以再岁旱蝗,秋稼不稔,慨然动念,实虑政令阙失,有爽天意,因诏削茶盐条禁之峻刻者,以惩旱蝗之灾。
以今政令阙违,岂惟茶盐一二事而已。
臣知旱蝗之害实天心之大警陛下也,而议者尚谓天灾流行,由历数运会,非政令失宜之咎。
呜呼,天下有善则归诸己,天下有祸则归诸天,此岂圣贤之用心也!
愿陛下少戢诛讨,少息调发,练兵实,养吾锐气,而全中国之力,以消旱蝗之灾。
毋以精神弗效而怠惰,毋畏祸乱难戡而息志,以《春秋》为戒而谨持之,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毋以草茅之言而罢之,则天下幸甚。
陛下中策臣以此。
又念:「朕欲复亲族,奠疆埸,寇攘,善风俗,使百姓乐业而亹亹迓衡,何修而可以臻此」?
臣于是有以见陛下真得兴衰拨乱,以起天下之病也。
窃睹陛下首怀父母兄弟之忧,中念迎亲之使,至此又以复亲族为言,是陛下痛念二圣銮舆暴露,而未有迎复两宫之策也。
汉高祖所以还太公于楚军,岂独侯生力哉?
臣尝论高帝项王者五:以兵强力壮则楚不如汉,以三杰为用则楚不如汉,以驾驭诸将则楚不如汉,以关中廪粟之富则楚不如汉,以关中形势之重则楚不如汉。
五者皆项王所不如,则何苦而拘太公哉?
以今凋敝之馀,无汉之兵力,无汉之三杰,无汉之驾驭,无汉之廪粟,而又违远上都,弃去两河,则又无关中之形势,而欲求亲族之复,虽使如侯生千百辈往焉,臣知其无能为也
故臣尝谓欲复亲族莫若复两河,不得两河则亲族不可复。
今陛下以奠疆埸为念,是欲复两河也,两河得失系天下轻重。
唐神尧晋阳,以一旅取天下,而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其难如此。
晋于春秋为大,尝驱役诸侯;
至秦萃锐兵之晋,乃得韩,遂折天下脊。
韩信联齐有之,故蒯通知汉楚轻重在
宋武号英雄,得蜀、关中,尽有故疆十分之八,然不能使一人渡河以窥边。
是两河之地,王者不得则不王,霸者不得则不霸,贼得之则天下不安。
臣故曰:不得两河则亲族不可得而复也。
咸平中真宗王济论边事,言:「蠢兹丑虏,敢尔凭陵,盖谋谟当位之臣,未有昔人之比,且国家所恃,独两河耳。
此诚急贤之,不然,臣惧北戎饮马于河渚矣」。
呜呼!
济之言诚切中今日之病。
臣谓欲复亲族而收两河,亦诚陛下急贤之,当以言为监也。
然当今最大患者,亲族之未复,疆埸之未奠,寇攘之未清,而臣愚所最患者,风俗之败坏也。
风俗天下之筋络也,譬人之身所恃以维持血气者,惟筋络耳。
风俗一败,则筋络又绝矣。
汉唐之亡,其弊皆风俗之先坏也。
故臣尝论东汉之亡,与李唐大略相似。
东汉之季,阉人乱政,毒被生灵,豪杰据郡而起,天下遂裂为三国
唐末宦者蠹于内,藩镇溃于外,天下遂磔为五代
三国之士,其好恶去就尚有可观,虽天厌汉德而刘氏犹拥虚器,亦卒以禅代。
终五季之乱,其臣悉凶狠顽鄙,戕贼君亲,专为枭雄,岂天于东汉之季独多君子,而唐末专为小人哉,诚风俗渐染然也。
中原乱亡,自古更迭,亦天下常事,盖未有不亡之国。
然当其时,有推变于天道而言者,有以人事前知而言者,有握节而死者,有卫社稷而死者,有愤国破亡,奋不顾身,并家族破灭者,亦有知几之士挂冠而去不蹈其祸者。
我国家涵养天下之士久矣,士大夫受君父之赐亦甚久矣。
一朝国家有难,自公卿剑履间以及下之百执事凡几人?
王畿以达郡邑有位者凡几人?
前知而言者为谁?
死名节者为谁?
死社稷者为谁?
徇国者为谁?
知几而挂冠者为谁?
推变于天而知其将亡者又复谁也?
方晋南渡,士流尚有聚于新亭,伤国之衰,对江山而下泣者。
周之东迁,尚有不恤其纬而忧宗周之陨者。
以今两宫播越,则非直东迁之辱也;
陛下仓皇远狩,则非直南渡之迫也。
谁复有泣对江山而忧宗庙之陨者哉!
自晋风俗之坏,而海内横溃,生灵鱼肉,几二百馀载。
以晋监今,其祸可胜言哉!
田横齐之豪士,耻北面臣汉,遂自杀,从者五百馀人皆死之,无一人降汉者。
诸葛诞魏室一叛臣,及其既败,所养死士三百人就戮,皆曰:「为诸葛公死无憾」。
今之士大夫蒙国厚恩,何啻齐卒之受恩于田、死士就养于诸葛哉?
而含垢忍耻,视君父之戮辱甘心焉。
呜呼,纵不愧田横之客,而宁独不愧诸葛之奴耶?
臣故曰:今之最大患者,风俗之败坏也,风俗一败,则筋络又将绝矣。
愿陛下以《春秋》为戒而谨持之,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毋以草茅之言而罢之,则天下幸甚。
虽然,陛下策臣等数十条,皆当今之大弊,臣既已极言之,而圣策尚谓:「子大夫艰险以副详延,诚亦勤矣,其必有至言欲为朕陈者,其悉言之无隐。
若乃矜空文而无补于实,咎既往而无益于今者,非朕之所欲闻也。
其以朕所未闻而切于时者言之,朕将亲览焉」。
臣又见陛下真有意求苦口之言,以救天下之病也。
然臣观陛下求苦口之言虽若甚切,而在廷之士必不敢尽言无讳,何也?
臣闻鹊巢覆则不至,直士受祸则忠臣杜口。
往者从东南来,道路籍籍,咸谓陛下即位以来,不旬月之间,戮直言者三,有是乎?
岂道路之妄议乎?
倘如所言,则伤威损德,为害不浅。
谨按《春秋》,「陈杀其大夫泄冶」,说者谓泄冶以直谏被诛,国之大恶。
时盖宣公九年也,而十年有徵舒之祸,十一年而楚子入陈,不三年之间而陈国大乱。
呜呼,戮直言之士而祸至于此!
然而泄冶被诛,权不在陈灵而在徵舒;
前日义士被诛,权不在陛下而在左右。
专杀之祸,《春秋》大恶,而况专杀直士,恶又甚焉,此楚子入陈,所以得藉口而讨徵舒也。
丑虏乘隙,将以假讨恶为名,而蹑入陈之轨矣。
臣是以卜在朝廷之士,必不敢尽言无讳也。
然而臣犹敢区区竭愚者,窃自惟念陛下诏臣等无矜空言而陈实务,则陛下知前日滥诛为过而改之,是陛下乐闻其过矣。
臣而不言,是臣负陛下;
言而不从,是陛下负臣。
抑臣尝闻太平兴国中,有布衣皂囊献书者,其辞狂妄,太宗览之弗罪,因谓宰相曰:「比降诏书许言事,故虽狂悖弗加罪」。
至淳化中,武程上疏狂瞽,李昉请加黜削以惩之,太宗责曰:「朕曷尝以言罪人哉」!
呜呼,太宗乐闻直言如此,而大臣尚请黜直言之士。
幸而太宗不从,如使太宗不乐直言,而李昉之请得行焉,则武程者几上肉矣。
今臣累千万言,则其罪过于皂囊之书,以臣疏贱则甚于武程,而有狂瞽之论。
使陛下乐闻谠言,尚患见忌;
借使人主一恶直言,大臣如者又从而媒孽之,则臣亦危矣。
幸陛下以祖宗为监,而扩太宗纳谏之量,大臣体陛下之意,而无李昉恶直言之心,则畏避而不敢言者,亦臣之所窃耻也。
臣故曰:愿陛下以《春秋》为戒而谨持之,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毋以草茅之言而罢之,则天下幸甚。
臣谨对。
本朝政要策上 其十七 任将1049年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南丰县
太祖之置将也,隆之以恩,厚之以诚,富之以财,小其名而崇其势,略其细而求其大,久其官而责其成。
每朝必命坐,赐与优厚,抚而遣之。
尝令为郭进治第,悉用𤭁瓦,有司言亲王公主不得用之,上曰:「郭控扼西山十馀年,使我无北顾忧,我视岂减儿女耶」?
趣作无复言。
此可谓隆之以恩矣。
董遵诲于仇雠,取姚内斌于俘虏,皆用之不惑。
郭进西山,尝有军校讼其不法。
上曰:「进驭下严,是必罪人惧法,欲诬以自免也」。
使中人执以赐,令诘而杀之。
此可谓厚之以诚矣。
西北边军市之租,多赐诸将,不问出入,往往赏赉又辄以千万。
李汉超守关南,属州钱七八万贯,悉以给与,又加赐赉。
汉超犹私贩榷场,规免商算
有以事闻者,上即诏汉超私物所在,悉免关征
故边将皆养士足以得死力,用閒足以得敌情,以居则安,以动则胜,此可谓富之以财矣。
李汉超、郭皆终于观察使,所居不过巡检使之名,终不以大将处之,然皆得以便宜从事
郭进西山,上每遣戍卒,必谕之曰:「汝等谨奉法,我犹赦汝,郭进杀汝矣」。
其假借如此,故郭进所至,兵未尝小衄,此可谓小其名而崇其势矣。
王彦升之好勇,冯继业之自伐,然用彦升原州继业灵州,皆边境以安,此可谓略其小而求其大矣。
何继筠屯棣州二十馀年,董遵诲通远军四十年,其馀皆不减十馀年,边境赖之,此可谓久其官而责其成矣。
夫宠之以非常之恩,则其感深;
待之以赤心,则其志固;
养之以关市之租,则其力足;
小其名而不挠其权,则在位者有赴功之心,而勇智者得以骋。
略其过则材能,久其任而功利悉,自古用将之术,不易于是。
太祖兼用之,故以李汉超屯关南,马仁瑀瀛州韩令坤常山贺惟忠易州何继筠棣州,以防北虏。
郭进西山,武守琪戍晋州李谦溥隰州李继勋昭义,以禦太原
赵赞延州姚内斌庆州董遵诲环州王彦升原州冯继业灵武,以备西戎
姚内斌、董遵诲之徒,所领不过五六千人,而威名皆行乎戎狄。
当此之时,建隆元年六月,诛李重进,收潞州
十一月,诛李筠,收扬州
四年,收湖南北。
六年,收蜀。
十三年,收南越。
十七年,定江表之地。
内则吴越、闽海岁奉贡职,外则交州丁琏高丽王胄请吏向化,而契丹修好之使,数至于阙庭。
拱挹指麾,而天下一定,不知封疆之忧,盖太祖用将之术如此,故养士少而蓄力多,操术简而收功博也。
进两朝圣范劄子 其二 圣范二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四
臣观本朝名臣不少,而将才最乏,德业之佐过于汉唐,爪牙之士不及前代。
虽以太祖创业之功,其将帅之可称者盖无几也,然而任将之道则无加于太祖
何以言之?
太祖之得天下也,内之禁旅则以太宗殿前都虞候以掌之。
建隆二年太宗开封尹太祖谓殿前卫士如虎狼者不下万人,非张琼不能统制,于是始自都头殿前都虞候
乾德元年死,以杨义为之。
一日,暴疾失音,太祖幸其第,赐钱二百万,命掌军如故。
虽不能言,指顾之间,众皆禀令,军政肃然。
然则太祖之知人也亦异矣。
然自韩重赟罢,而殿前都指挥使阙者凡六年,乃以命时为殿前都虞候十一年矣。
权侍卫步军司王继勋恃恩骄恣,夺其军职,命杜审琼代之。
审琼卒,党进代之。
其不轻于委任盖如此也。
外之守边,则李汉超在关南,马仁瑀瀛州韩令坤常山贺惟忠易州何继筠棣州,以拒北虏;
郭进西山,武守琪守晋州李谦溥隰州李继筠昭义,以禦北汉
赵赞延州姚内斌庆州董遵诲环州王彦升原州冯继业灵武,以备西戍。
或五六年,或七八年,或十馀年,以至二十年不易也。
其专兵伐国,则独得曹彬一人,以匣剑授,而潘美等不敢仰视。
然彬之伐江南也,许以使相为赏,及还,则曰:「汝为使相,品位已极,肯复力战耶?
且徐之,更为朕取太原」。
因密赐钱五十万。
王全伐蜀之后,先黜其功,既克金陵,而后语之曰:「朕顷以江左未平,虑征南诸将不持纪律,故抑卿数年,为朕立法。
今以克金陵,还卿节钺」。
其为驾驭之略,非英主不能也。
至于得将帅之死力,则如解所服真珠盘龙衣以赐董遵诲,曰:「吾委遵诲方面,不以此为嫌也」。
郭进治第,视亲王公主,曰:「郭控扼西山逾十年,使我无北顾忧,我视岂减儿女耶」?
二人闻之,感极涕下。
太祖之任用将帅,大略如此,此其所以削平僭叛,折冲禦侮,而无「安得颇、牧」之叹也。